贵州5名闷死儿童生前岁月:在家只能吃稀饭盐巴

2012年11月22日06:29  东方早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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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月16日“闷死”的5名少年于今年1月在贵州毕节七星关区民政局安置点与另一名流浪儿的合影。 11月16日“闷死”的5名少年于今年1月在贵州毕节七星关区民政局安置点与另一名流浪儿的合影。

早报记者 鲍志恒 发自贵州毕节

  实习生 徐文娟 邹文韬

  从干沟苗寨(即擦枪岩村团结组)通往村委会的路有两条:一条是步行需要一小时的土公路,一条是必须翻越乱石、密林的山路。山路路程短,却险峻难行。

  从擦枪岩村通往海子街镇的盘山公路,则是九曲十八弯,车行还需三小时。而从海子街镇到毕节市区的路,也有13公里。

  这条曲折的路,5个10岁上下的孩子走过多回。2012年11月5日(一说是10月底),他们相伴着走出山寨,从此再没回来。十多天后,一个寒冷的雨夜,他们并排躺进毕节市七星关区流仓桥办事处楼下空置的垃圾箱内,终结了流浪的童年

  恸哭

  “养不教,父之过”,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陶进才完全不像只有小学一年级文化的老农。

  12月20日的下午,浓雾笼罩的山野,能见度不足五十米。陶进才只身一人在半山腰犁地,面对一批接一批地翻山越岭来寻访的记者,这位56岁的汉子终于失声痛哭。两天前,噩耗传回苗寨,陶进才白天进山犁地,晚上割草喂猪,直至失眠的深夜,才起身独自到牛棚里寻找5个侄儿的身影。

  陶家五兄弟中,陶进才排行第一。遇难的侄儿中,13岁的陶中林是老二陶进友的儿子;12岁的陶中金(陶中井)和11岁的陶中红是老四陶学元的孩子,12岁的陶冲、9岁的陶波的父亲是老五陶元伍。

  作为大伯父,陶进才知道孩子们在家挨打挨骂时,常常躲进牛棚——去年夏天,陶中林离家出走,在海子街镇上流浪一个星期,被老二陶进友追回家“捆绳子”,遭一顿暴打之后,就睡在了牛棚里。陶进才没有料到,5个孩子会在一夜之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死在了一起。毕节官方的通报称,他们死于“意外”,是在垃圾箱内生火致中毒死亡。

  离家

  背靠深山,人多地少,使擦枪岩成为海子街镇最贫困的乡村,而苗寨则是全镇最穷的村组。村干部说,人均年收入不足1500元,年轻人基本都选择了外出打工。

  为了省下一点车费,陶家两兄弟学元、元伍2012年春节前就南下深圳“找钱”,陶学元还带上了老婆和几个年长的孩子。留在家的陶中井、陶中红和陶冲、陶波,很快陷入困境。“长到十岁,就要拉扯弟弟妹妹了。”陶进才说,陶家大人们经常两三个月才寄一次钱回家,一次两三百,根本不够吃。五个孩子平时的伙食,就是稀饭和盐巴。

  “吃不饱,更不谈上学了。”陶进才说,五个孩子中,三个是“黑户”,念了几天书,就被老师撵回家了。辍学的孩子们经常结伴去苞谷地里掰玉米、抠土豆,邻居们找上门,陶进才也无奈,“二三十个孩子,我自己还有七个孙子,实在管不过来。”

  远在外地“拾荒”的父母也极少过问孩子的事,陶元伍干脆从不打电话。失去管教的孩子,像断线的风筝,循着父母的脚步,开始四处流浪。2011年年底,陶冲和几个孩子就出现在毕节市区的各个角落。

  直至今年11月5日(一说10月底),在家务农的老二陶进友喊儿子陶中林去地里割猪草,陶中林提起裤子,一溜烟跑了。不一会儿,邻居就看见5个孩子沿着那条险峻的山路翻出山寨,走向了人生最后的驿站。

  流浪

  郝行(化名)是陶家孩子流浪生涯的最初见证者之一,或许,也是他们留在人世间最温暖的回忆。如果上天能给他们的相遇相交再长一点时间,悲剧很可能逆转。

  2011年12月27日深夜,毕节市区双井寺车站附近,匆忙回家的郝行,看到两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围在一家餐馆门外的火炉边烤火,其中一个身着一件单衣,“拉链烂了,露着胸口。”严冬的季节,夜不归宿的孩子瞬间勾起了他十几年前的回忆——1998年前后,15岁的郝行为了学武,毅然离开了贫寒的老家,在河南少林寺外流浪多月,终获善人相助,渐渐走向了自强的人生。

  郝行走过去,问了一句“冷吗?”

  孩子回答:不冷,有点饿。

  郝行把他们带进一家面馆,给了一人一大碗热面。交谈中,孩子自称是毕节市大方县人,父母离婚,父亲出去打工,和爷爷奶奶在一起,整天放牛,没吃的没用的,父母也不给钱。

  15岁起离家流浪、备尝人世艰辛的郝行,在28日的凌晨1点,送两个孩子“回家”。那是毕节南关桥附近的街道上一处与变压器箱相连的封闭“小屋”,不足两平方米,一床破旧的被褥下曾挤过6个流浪小孩。其中之一,正是陶元伍的儿子陶冲。

  “前几天太冷,几个小孩子用捡到的汽油烧火烤,陶冲的脸和腿都被烧伤。”郝行指着他当晚拍下的照片,回忆说,他当时掏出20元钱,让陶冲买点药。陶冲回答:不用买药了,腿坏了,这两天出不去了,要不了钱,这钱留着吃饭。

  此后的十多天里,郝行几乎每天都去“小屋”,嘱咐孩子们“饿了不要去偷”。某一个晚上,腿被烧伤的陶冲独自睡在“小屋”里,对郝行说:小伙伴们嫌 “小屋”太小,要让给“病人”,就去城里的电视塔下睡觉了。

  以前,他们还睡过商场的地下通道,后来被捡废品的大人抢走了地盘。“我现在小,过几年就可以出去打工了,我也想读书,但是家里没人管我,我就不读了。”陶冲说。

  救助

  郝行下决心像当年自己遇到的“善人”一样,救助这些孩子,直到他们成年。他把自己每天去“小屋”看孩子的照片发布在网络上,呼吁人们帮助他建立一个“流浪儿童之家”,他甚至说通了毕节一家私立学校的校长,减半收取学费,让这些孩子读书。

  “小一点的孩子上学,大一点的我带着,教他们手艺。”爱心终于得到了回应,郝行的举动不但触动了当地不少网民,还引发了媒体的关注。当地一家报纸连续发出四篇系列报道,陶冲等6名流浪儿童的生存现状引发了空前的关注。

  此时,民政部门坐不住了。2012年1月12日,民政局将6名流浪儿童全部找到。民政局领导还亲自打电话请郝行前去看望,告诉他,孩子们“理了发、洗了澡,都安顿好了,正在联系家人”。

  郝行没料到,没过多久,他在街上又遇到和陶冲一起流浪的儿童,说是呆在民政局安置点里“没有自由,上厕所都要按时”,于是,砸坏窗户、撬开门锁逃了出来。“我觉得民政局肯定有责任,为什么要撬开门锁跑呢?肯定是感觉不到温暖。”

  死亡

  又一个冬天来临,陶冲和他的4个兄弟在饥寒中结束了流浪的童年。

  11月19日晚,贵州毕节七星关区流仓桥办事处,门面房老板李起国,在陶冲兄弟5人遇难的地方久久徘徊。3天前,他们亲眼看见孩子们的遗体被拖车运走。“不是殡仪馆的灵车,是拖垃圾的车拖走的,把垃圾箱的盖子一盖,直接就拉走了。” 李起国说,那一刻,他觉得,孩子的遗体被当做了垃圾。

  李起国回忆,出事的垃圾箱是七星关区流仓桥办事处半个多月前新购置的,还没来得及分发到各个街道,孩子们差不多也是同时来到附近落脚的,他们白天出门乞讨,晚上回到办事处楼下的工地围墙内烤火过夜。

  街道上的小摊主和门面房老板都对他们留下了印象,但是,街道办却否认见过他们。“谁管这事?也没人问,也没人管。我看着很可怜,还想过收养其中一个孩子,但一想他们都太大了。” 李起国说。

  物是人非,3天后,又一个细雨纷纷的夜晚,垃圾桶正对着的工地,一段被熏黑的围墙下,仍散落着一副羽毛球拍、几块木质三合板,这是孩子们留下的全部痕迹。

  “他们有坏习惯但聪明善良”

  “他们有坏习惯,这是没办法的。你说不讲卫生,他们能讲卫生吗?还有抽烟、偷东西、砸坏民政局的门窗,这是在流浪的环境中养成的,但是他们的天性不坏。其实他们很坚强、很聪明,还很善良。”

  早报记者 鲍志恒 发自贵州毕节 

  郝行(化名)是陶家孩子流浪生涯的最初见证者之一。2011年12月27日深夜,在贵州毕节市双井寺车站附近,匆忙回家的郝行,第一次遇见流浪儿陶冲和另外一个孩子。

  15岁起离家流浪、备尝人世艰辛的郝行,在28日的凌晨1点送两个孩子“回家”。此后的十多天里,郝行几乎每天都去“小屋”看望流浪儿,并试图帮助他们。

  5名流浪儿意外死亡后,郝行去了殡仪馆,在离开时,他不禁泪流满面。在接受早报记者采访时,郝行一直很后悔没能给流浪儿提供更多的帮助。

  后悔没把他们接出来

  东方早报:很多人遇到流浪儿童,最多会给些施舍,或者干脆离开,你怎么会这样执着? 

  郝行:其实这是大事,但很多人比较麻木,看不到要害。因为小孩子在外面流浪,没吃的没住的,冻死饿死都是可能的。我以前在河南的时候,曾四五天没吃过饭。所以我知道他们的情况。

  东方早报:你觉得陶冲这些孩子身上有你当年的影子? 

  郝行:我觉得他们身上有我当年的影子,他们出事以后,我一直平静不了。我当时还找了本地一个私立学校的校长,问他能不能接纳这些流浪的孩子,校长答应两个孩子收一个的学费。我当时想:小些的孩子可以安排他们去读书,大些的孩子可以教他们手艺。只要过几年,他们就能打工挣钱、自食其力了。但这个想法最后没有得到实现,孩子们就被民政局找到接走了……(沉默)

  东方早报:你跟他们感情很深。

  郝行:每一次见他们,他们都会跳起来叫“哥哥又来了”。然后我一人给20元钱。有时候下雨天就多给10元,我跟他们说,不要出去偷人家的东西。等过一阵子,我给你们安排个好地方。他们也很高兴……

  听到他们出事后,我去了殡仪馆,离开的那一瞬,我放声大哭。他们以为我是在演戏,其实我是真的情到深处。

  东方早报:所以觉得自己应该帮他们一把?

  郝行:……(沉默,拭泪) 我觉得很内疚,对不起他们。当时如果我就把他们偷偷接过来,可能也没事。

  “他们很聪明很善良”

  东方早报:你到民政局去看过他们几次?

  郝行:就那一次,他们局长叫我过去的。去了以后,他们说都安排好了,会叫孩子的大人来接。我当时想,既然都安排好了,父母接他们走,那根本问题就解决了。可是后来又发现他们跑出来了,治标没治本。

  东方早报:他们经常从民政局跑出来?

  郝行:我知道有两个孩子跑出来好几次。他们怎么会撬开门锁跑呢?肯定是(在里面)没有关爱,感觉不到温暖。我那时候,只要谁给我一点点温暖,我永生难忘。因为在人最需要温暖时,一点点东西都是最珍贵的。

  东方早报:他们性格怎么样?

  郝行:他们有坏习惯,这是没办法的。你说不讲卫生,他们能讲卫生吗?还有抽烟、偷东西、砸坏民政局的门窗,这是在流浪的环境中养成的,但是他们的天性不坏。

  其实他们很坚强、很聪明,还很善良。陶冲的脚被烧伤,动不了,其他几个孩子就把自己要来的钱,两元、三元凑起来,买东西给他吃……

  “每个人的童年都有梦”

  东方早报:能聊聊你的经历吗?

  郝行:每个人的童年都有梦。我小时候特别想学武,本来是在读中专,但家里条件差,也受人欺负,所以想挣点钱就去学武。我曾去广东打过工,一个月才挣几十、一百元钱,后来干脆花了176元车费,跑到少林寺去碰运气。

  我先是在少林寺门外流浪了一个月,靠捡垃圾维生。后来去了少林寺的二祖庵拜了史德龙师傅,跟他学了两个月。后来师傅身体不行,去治病了,其他人不承认我是学徒,我只好继续流浪。这时幸亏遇到从香港来的英籍华人黄比立先生,他也在少林寺习武,同时在少林寺附近创办了一个“流浪儿之家”,收养了20至40多个流浪儿。

  后来经过黄师傅的介绍,我进少林寺拜了师傅开始学武。2003年又到深圳去做了一年的武术教练。2004年我开始学做广告装饰,渐渐走上自立的道路。

  东方早报:进了这个“流浪儿之家”,对你来说是人生的一个转折?

  郝行:我不说是“流浪儿之家”救了我的命,但起码它圆了我很多梦。我能有今天,是得到它很多的启示。所以我遇到陶冲他们几个孩子,也会有这样的想法。

  虽然黄师傅建的“流浪儿之家”没有花很多钱,也没有给我们很多实际的好处,但黄师傅的善举改变了我们的人生。从“流浪儿之家”出来的师兄弟,没有一个做坏事的,都很上进。现在每个人都发展得不错,都有自己的事业,我们现在还互相联系。

  东方早报:“流浪儿之家”是怎么管理的,为什么你们呆得住?

  郝行:那里面提供吃住,还免费习武。还有些流浪的大人,如果不是习武的,也可以短住。我们每天都有固定的时间练武。大家都是想练武的人,有一个免费提供吃住,还免费教你习武的地方,所以大家都很珍惜,也很能吃苦。 

  东方早报:在流浪时,你没找过民政部门吗? 

  郝行:我去找过河南登封的民政局,当时他们给了我20元钱,说你自己想办法,让家里人来接,“我们哪里管得了那么多。”

 

(原标题:贵州流浪五童的最后一年)

(编辑:SN047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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